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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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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

我們是一母同胞。我本該是守護她的哥哥,讓她永葆天真可愛的模樣。但從我呱呱墜地後,她就成了我一生的愧疚。若是可以,我多希望安康落地的是她,而不是我。這樣,折磨我一生的愧疚是否會少很多?

就算我還只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子,每每聽到家裏的老人私下在懷念前主母,也就是我們的母親時,他們總是會談到她的出生,她的羸弱,她的丟棄。要不是父親執意要將病弱的她棄入河中,以免給家裏帶來不幸,母親也不會抑郁不安。為了防止父親偷偷將她扔了,母親生下她便日日抱在懷中,不離她手。難產加憂心的母親沒挺得過幾日,便撒手人寰。好在母親已經寫信,讓遠在東涼鎮的舅舅趕來,將繈褓裏的她抱走。才算了了母親的遺願。

她都還沒有喊過我一聲哥哥,便離開了姜府。不出意外,這一輩子,她都不會再回來。而我,要不是有老人幫我記著,我可能也將她遺忘在了沙漠裏。

可就算我是姜府的嫡長子,但也敵不過後娘的枕頭風。父親第二年就匆忙續弦。我迎來了兩個弟弟,一個妹妹。可他們在後娘的教養下,一個都不肯認我做哥。他們不認我,我豈會認他們。我也是有妹妹的人。只是妹妹,眼下不在跟前。要是她在,她也一定會幫著我,追著他們仨打。可我總是被打的那個。他們仨不大的時候,還沒有還手之力,我就被後娘打。他們仨大了,團結起來,總會讓我掛彩。對於我們四個的相親相愛,父親是滿意的。可我不滿意。尤其是看到他一手一個弟妹,我的酸壇子倒的全身都是。

又是一天過不安寧。上完私塾,我們這些小人去了郊外溪邊撈魚。回家的路上,我被他們仨特意挖的陷阱困住了。我成了井底之蛙,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。我掛著眼淚珠子苦哈哈地坐在井裏,看著天變黑。周圍的一切都黑了。我想母親了,我想妹妹了。要是我同妹妹都能健健康康的生下來,要是母親能健健康康的活著。我們一定是最幸福的四口之家。肯定比他們五口人更幸福。可墜落的雨珠打醒了我。我大哭,雨水不僅沖掉了我的淚水,也沖淡了我的哭聲。這靜謐的荒郊,成了我的噩夢。

突然,一把油紙傘遮了過來,我沖著上面的人喊著:“救救我,請你救救我,你讓我幹什麽都可以。做牛做馬都可以。”

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,他一伸手,就將我從地獄拉了出去。他看著我笑著:“做牛做馬不如做徒弟。你以後,就跟我學修道吧。”

看他不像壞人,看他笑得慈祥,比我家裏的後娘好太多了。我便在雨聲的見證下,應了下來。

不成想,他將我送回府,便直接給我父親說:“我見此子頗有修道之姿,不如讓他跟我回無常派修行。日後,必有一番成就。”

我父親看看我,再看看這位道士,只說:“再想想,再想想。這位道友,不如先留宿一晚。”

我看得出,父親舍不得我。我很是欣慰。若是父親不願,我定不會去,就算違背了承諾。

沒想到,第二日,父親握上道士的手,感激涕零:“原來是修道界的第一大派,無常派,恕我眼拙。既然道友看出了我兒天資,就讓他隨您修道,也算給祖上積福。”

就這樣,我在他們五口人的目送下,被道士領著走了。出了城門,走上了不認識的路,我才哇哇大哭,嚷著後悔了。

他看著我平靜著:“你若是還想回去做你三個弟妹的哥哥,就去吧。但做我聶坤山的徒弟,絕對不會讓你後悔。”

一想到我剛才離家時,他們仨眼裏那是不用說的高興。我就又不想回去了。擡頭望著高高的他,天真地問著:“你說的,你不會讓我後悔。”

他哈哈大笑,牽著我繼續往前走。

這一走,我便成了無常派掌門聶坤山收的最後一個徒弟。進了山門,我改了名號,從姜春變成了聶清風。改名字我毫不在意,因為那個家,不是我的家。我跟著師傅師哥們一起修行。他們都說師傅慧眼識珠。我是眾徒弟裏悟性最高的一個。他們苦修三五年還未成的,我一年就搞定了。這讓我也發現了修行帶給我的樂趣。而且,我還迷上了木雕。遇到修煉瓶頸,我總喜歡雕木頭,靜心。

這一待,就是十年。我是師傅眼中最驕傲的徒弟,無常派最得意的弟子。大家都猜,師傅會將掌門之位傳給我。其實我很想告訴他們,不用猜。這是真的。因為師傅篤定,我應該是這幾代中,唯一能突破臻界,修仙的第四位無常派弟子。所以他總是把最大的期待寄在我的身上。而我,也是這麽認為。

當他打開藏書閣最高層的結界,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世界。裏面成列著不少我只在書上見過的奇珍異寶。師傅還告訴我,他若歸去,我便是新任掌門,後山的妖人,將由我繼續看護,天下的蒼生也將由我守護。能受如此大任,我深感自己的擔子好重。

每日,我都在藏書閣裏研習。希望能不辜負師傅對我的重托。可有一日,我無意間翻到一本雜書,上面記錄了雙生子。令我想起了遠在東涼鎮的妹妹。母親給她取了名字,叫姜沂。希望我倆日後的生活都能春風沂水,自然快樂。心裏抽動了一下。

就是這一下,讓我翻開了自己的秘密,也徹底改變了我的整個人生。

雙生子,異難得。雙生惡童,亦是殘忍。胎中一子為獨活,饞食另一子,罔顧人倫天道。一子康健出生,一子胎死腹中。或一子聰穎過人,一子羸弱不堪,病不過弱冠。

這字字如吃人的蛇,向著我張開了血盆大口。慌得我趕緊關上了書,從藏書閣踉蹌而出。

入夜,我便夢見自己還在母親的腹中。旁邊蜷縮著還沒有睜眼的妹妹。我向她伸出利爪,將她的血肉扣出,送入嘴中果腹。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我挖的坑坑窪窪。她一聲啼哭都沒有。我的利爪上掛著的不是她的血就是她的肉。我驚愕而醒,再嘔吐不止。

一連好幾日,我沈淪在這樣的夢裏,痛苦不堪。整個身體開始發燒。無常派的藥石無果。師傅將我從到了後山的冰泉去心魔。

浸泡了快一個月,我精神緩和了,不再噩夢纏身了,回來,看到有兩封家書。拆開第一封,是舅舅告知,沂妹病危,速來見最後一面。晃著手撕爛了第二封,還是舅舅來信,說沂妹已經病逝,入土為安。

怒火攻心的我再次倒下。夢裏全是看不清模樣的妹妹。她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走,我在後面怎麽追都追不上。她難得回首,那被劃爛的臉龐,看不清一點輪廓,觸目驚心。她張開的嘴,只會說:“哥,還我的命。”

我又病了。只是這一次,我躺了兩天就醒了。

師傅寬慰我:“人自有天命。”

我問師傅:“天命,一定是註定的嗎?”

師傅拍拍我的肩頭:“天命不可違。”便走了。

可我違了。在我們倆還在娘胎時,就違了。愧疚比後山的藤蔓爬得還要快。自責讓我夜夜不得眠。怨恨在我心底萌芽開花。

再休息幾天,我到了可以下山歷練的時候。出山門前,我朝師傅叩拜三次,朝無常派再叩拜三次。在我踏下山路的第一步,我便知道自己的修行已經到盡頭了。但,我不後悔。

我偷了藏書閣的禁書,拿了不該拿的仙人法器,出了無量鎮,快馬加鞭直奔東涼鎮。

拜見了舅舅,祭拜了從未蒙面的妹妹。待月黑風高夜,沒有人往來時,我為了自己,更為了妹妹,掘墳。

我將妹妹的屍首偷了出來。她的肉身腐爛不成形。但衣著完好。我把她抱到了找好的洞穴,根據禁書秘術,用仙人法器為心,重塑她的血肉。我不惜以自己的血肉為她修修補補,只希望她能醒來,真的喚我一聲哥。

事在人為,雖有不易,但我還是以全部修為成功的將她喚醒。

她開口第一句是:“你是誰?”

我開口第一句必須是:“你哥,姜春。”

她緊接著第二句:“我是誰?”

我必須緊跟:“我妹,姜沂。”

看著她靈動的眼眸沖著我眨呀眨,我有些局促地喊了聲:“沂妹。”瞧她微微點頭,心裏的那份愧疚淡了不少。

“哥,你怎麽哭了?”她用手將我的淚水擦掉。

我握住她的手,興奮著:“你叫我什麽?”

“哥。”她天真的模樣就像後山的野百合,純粹而美好,“你不是我哥嗎?”

激動的我連聲道:“是是是,我是你的親哥哥。”我將她擁進懷裏。第一次感受到幸福是可以從眼眶流出來。

但沂妹畢竟是活死人,身體一直不堪重負,久病在床。我知道尋常醫藥對她沒有用。但我不得不請大夫給她醫治,掩人耳目。為了尋到更多的七月稚童,也為了防止她被認出來,我們搬到了西荒城。好巧不巧,熊能率軍抵抗厄介的偷襲帶傷歸來,突然墜馬,被路過的我救下。他應允我可以在軍中謀一份差事。

跟他入府,便看出他一心為了西荒而殫精竭慮。一夜,他坐在天井擦拭自己的刀刃,滿臉的憂國憂民。一計,從我心裏迸發。我向他進言,可不費一兵一卒,保整個西荒。他聽了,滿是欣喜。但我提出,需要每隔三年獻祭一個七月稚童,以淬煉他的刀刃。只要刀鎮西荒,厄介絕不敢犯。他思慮了一整晚,同意了我的建議。我便開始尋覓淬煉之地。

有了他的助力,第一個七月稚童很快就被送來。他端著我雕刻的供奉沂妹的祠堂,走進我的圈套。他以為來送東西有糖吃,實則是來送命不可歸。第一次,我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忐忑。借熊能的刀汲取他的血液來滋養吾妹時,我不敢正眼看倒地抽搐的他。雖然我知道這是一條血腥的不歸路,但我餘生不想一個人再走下去。

我借著煉鬼刀的法術的確讓偷襲的厄介發生異況,他們不敢再冒然進犯。熊能百分之百相信了。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,第三次。。。有了稚童的獻祭,沂妹果真活了。精神變好的她主動申請去將軍府幫廚。我知道,她是想和我多待在一起。

就這樣,我守著她,護著她,完成了對自己的承諾。不去看手裏的血腥,多欣賞有我守護的西荒。守一人護一方,我想,也算完成了師傅對我的重托。

為了彌補稚童,我每次都會拿一塊他們燒焦的骨頭回來,雕刻成記憶中的樣子。加以法術,幫他們散去怨念,助他們早日超生。

只是沒想到,今年這戶人家,不願意獻祭,居然還把這樁秘事拖人送向了無常派,希望他們來解救。可就算聶清河來了又如何。孰輕孰重,他豈會不知。只是他更聰明,選擇了明哲保身,不入泥潭便不附汙穢。為了答謝他的深明大義,我將師傅告訴我的一個秘密告知了他。不知他回去,會不會為自己的莽撞行為而後悔。事後一想,這事,要怪只能怪我們的師傅。太早告訴我這個準掌門。而有關這份辛秘之事,他一旦告知,便會忘得一幹二凈。所以他無法再告訴聶清河。而我,用整個修為救了沂妹。沒了無常派修為的束縛,便一直記得。

這麽多年,為了自保,我開始研習禁書上的其他法術。壞了一次,多壞幾次,又何妨?

只是沒想到,真相被撕開,沂妹會選擇自裁來贖罪。這本該是我的罪。這一直都是我的罪。這一切必須是我的罪。我看著懷裏的她血肉開始翻飛,消失。就如同那可怕的夢,卻又是活生生的事實。最後,我親眼見證了她的白骨都化成了齏粉,蕩在了空中。

我知道,我的罪孽,永生永世都贖不完。可為什麽?我又不是故意饞食她的□□。我那時連稚童都算不上。她的消失,讓我的心裂成了片,沒了再活下去的理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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